河蚌-赌徒

贾母的平衡艺术

看书时候的第一感觉，凤辣子是“热”、贾母是“暖”、王夫人是“凉”。贾母的和蔼慈祥，让人印象深刻。一个养尊处优、无忧无虑的老太太，每天乐呵呵的看着儿孙们承欢膝下，人生如此，夫复何求？可是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。老太太希望安详，但求之不得。无论谁摊上这么一大家子，都头疼。如果刑夫人也是个聪明人，和王夫人旗鼓相当，老太太还可以袖手旁观，由着双方折腾，问题是，刑夫人根本不是对手。当娘的，虽然可能更喜欢某个孩子，但总体上，还是要把握一个平衡，说白了，贾母要拉老大家一把。

贾母与王夫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。从贾母角度来说，她并不想打击王夫人，至少，不想过度打击她；她对王夫人的打击和防范，纯粹是出于一种维护平衡的理念；对一个家庭来说，稳定是最重要的。这就跟美国对台海问题的观点有点像，反对大陆和台湾任何一方片面改变现状，因为那不符合美国利益。但王夫人对贾母则不同，她即使不是要除贾母而后快吧，至少也是要逼贾母放权，因为，她要改变现状。这也就跟中国大陆一样，认为自己有着统一的理由和实力，当然对美国阻挠统一很不满。美国人并不恨中国人，最多是警惕和小心；但中国人对美国人，仇恨成分就更多一些，这不是说中国人坏，而是，利益使然。

但是，作为第一代领导人，贾母也明白，权力迟早要下放，而王夫人在第二代中又是独孤求败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一个聪明而又大胆的想法就出现了，那就是让第三代提前上位，凤辣子的横空出世，让王夫人被架空了。看起来，王夫人和刑夫人都不管具体事情，而让凤辣子管，这好象对两个儿媳妇不偏不倚，可实际上，却是对王夫人的压制。一如美国反对任何一方单方面改变现状看起来是很公平，其实，大陆对此相当不满，因为大陆和台湾的实力不同。凤辣子是妥协的产物，也是贾母为了整个家族和谐所下的一招妙棋。

凤辣子是聪明人，她知道自己的位置是怎么来的，所以，她对讨好贾母可以说是不遗余力。如果贾母不是贾家实际上的最高领导，而只是名誉上的老祖宗，依凤辣子的个性，如此拍她马屁，至于吗？凤辣子的位置很尴尬，也很为难，一边是婆婆，一边是姑姑，她都不能得罪，但又不可能都讨好。实际上，王夫人觉得她抢了自己权，刑夫人觉得她没照顾自己的利益，都对她不满。贾母让她来坐这个位置，其实就是把自己头疼的事情转嫁给了她。正因为如此，贾母才会对凤辣子相当体谅，直到最后凤辣子身败名裂的时候，贾母仍然对她好言安慰，因为，贾母对她有一份愧疚。

贾母所处心积虑的，是如何绕开实力明显失衡的第二代，而直接进入第三代。同时，贾母也在为第三代的实力平衡进行布局，让凤辣子一枝独秀，这同样不是贾母平衡原则所能接受的。因此，宝玉的老婆人选，就成为关键中的关键。谁来牵制和抗衡凤辣子，从而能够保持一种实力均衡？最开始，贾母选择的是黛玉。以黛玉的聪明才智，再加上贾母的支持，抗衡凤辣子并不是不可能。而且，黛玉身为贾政两兄弟的外甥女这一身份也决定了，她能更好的维系双方的关系，毕竟，双方都是她舅舅。凤辣子和王夫人都看到了这一点，所以，黛玉就成为大家打压的对象。黛玉在府里过得很惨，也就是必然了。当然，同是对付黛玉，凤辣子要和缓一些，王夫人则犀利得多，这于是利益使然。

红楼梦里曾经有一个道士向老太太给宝玉介绍媳妇，而那个道士每年从贾家拿的银子，可都是凤辣子经手。而且，老道士对贾家既然那么熟悉，跟不会不知道黛玉，如果没人撺掇，他没事找那不自在干什么？谁撺掇他呢？凤辣子嫌疑最大。宝玉有个没背景没能力的老婆，最符合凤辣子利益。王夫人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，但是，刚开始的时候，王夫人对第三代并不是很关注。事实上，王夫人从来没有甘心权力绕开自己直接过渡给第三代。但最终，王夫人发现，她唯一接触权力核心的机会，却恰好就是在第三带的选拔上。

宝钗的出现，增加了额外的变数。王夫人对宝钗的态度旗帜鲜明，同时，她通过身为贵妃的女儿来抬高宝钗的地位，压制黛玉。比如，元春送礼物的时候，宝钗和宝玉要比黛玉高一个档次。宝钗身后有整个薛家的利益，那是一个大包袱，而且她跟王夫人关系太近，所以她并不是贾母的最佳人选。只是，贾母也谈不上很排斥宝钗，因为从能力和背景来看，她来抗衡凤辣子，也没问题。另一方面，宝钗的出现，却让黛玉在凤辣子那里的地位得到了改善。两害相权取其轻，凤辣子宁肯对付黛玉而不是宝钗。

王夫人用不同方法收拾掉袭人和晴雯后，贾母只能面对现实，承认了宝钗，放弃了黛玉。在贾母看来，平衡第一，只要能够绕开王夫人，宝钗作孙媳妇并不是不可以接受。就如当初的凤辣子一样，宝钗成了贾母与王夫人第二次妥协的产物，而黛玉则是牺牲品。宝钗在贾家的地位，完全倚赖王夫人，王夫人自然可以凭借宝钗而水涨船高；但因为凤辣子的存在，王夫人终于不可能拥有贾母的这种位置。贾母设想中的贾家，是一个平衡的贾家，因为平衡而稳定和谐。

不幸的是，人算不如天算，大厦忽然就塌了，而凤辣子被砸死。这时候的贾母，大约就跟听说关羽张飞去世的诸葛亮一个心情。等到贾母去世，王夫人大约就类似于司马懿听到诸葛亮去世一个心情。贾府仍然是平衡与和谐的，但这和谐，不是建立在贾母和王夫人设计的凤辣子和宝钗的对抗下，而是戏剧性的演变为——李纨和宝钗的对抗。李纨能和宝钗对抗吗？无论背景还是实力，都不能。于是，王夫人就成了另一个贾母，贾母所头疼的一切，都轮到王夫人来头疼了。她会看着宝钗强大起来，然后作践李纨这一枝吗？当娘的，想来不会，就如贾母不会这样一样。

王夫人与宝钗的斗法，将是未来贾府的主流。过不了几年，估计就该宝钗去读佛经了，就跟当初王夫人一样。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。多年以后，王夫人再去祭奠贾母的时候，想来是会笑的吧？当娘的和当媳妇的，就是不一样。媳妇总有熬成婆的一天，但在与婆的斗争中成为婆的媳妇，等真成了婆的时候，维护的，就是婆的利益了。几乎所有靠造反和武装斗争起家的群体，一旦掌权之后，那也都是满嘴的“稳定”。这是个有趣的世界，因为有趣，反而无聊了。